Satoya

纯爱人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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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里蓝色的你

美好的新年到来之际,尝试了原作向。

强行上手意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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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这种东西,说起来太过抽象,也太过小孩子气了,可它仍然真实地存在着,发生在一些特定的时刻和情境中,让人猝不及防,然后眼看着它像debuff一样层层叠叠累积。

 

富士冈耕太,他喜欢别人叫他耕太而不是富士冈先生,那听起来太过生分,也充满了距离感,他总是试图拉近和他人的距离感。人人印象里他开朗又善良,但他自己知道,他知道寂寞,或者是他显而易见的感受着寂寞是什么。

 

寂寞充满他的生活,回荡在每个他沉默又痛苦的时刻。无论是被护士唤醒的烦闷清晨,亦或是深夜数着点滴的入睡时分。

 

 

有段时间,耕太每天要安慰妈妈一百遍——我会没事的。

因为化疗剃掉的头发已经长了回来,耕太嫌弃它们有些刺脖子,本想拿着推子再推倒重来,硬是被小春拦下了。她当时揉着自己弟弟的脑袋说,有头发的耕太看起来超级健康。

耕太一想自己的病情能有转机也是因为姐姐,所以勉勉强强同意留了那些可怜的棕黄色头发一条小命。

 

在医院里,耕太的生活很简单,都不用他动脑子,只需要用本能去呼吸、吃饭、睡觉、醒来。爸妈和姐姐来医院的次数已经被他谈判压缩到了每人每周一次,市里的医院离家并没有很近,耕太知道自己得用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的态度来对待家人才可以让他们不那么担心自己。

 

的确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耕太想,我在好起来,他常常这么对自己说,每天醒来说一次,睡觉前再说一次。

 


住院的确是很无聊的,夏天热闹,草木花虫繁荣茂盛,一切都热闹极了,耕太感知不到自己的病痛,可一旦到了秋天,世界安静了几十个分贝,他开始触摸到了一些关于自身的东西,看不见,闻不着,却缠绕在他的四肢和躯干幽幽生长。

 

他常常会溜达到花园里晒太阳,那里有个秋千,耕太观察了好几天,确定没有小孩子愿意光顾这个铁链都锈迹斑斑的玩具,总算在发现它后的第二周磨磨蹭蹭坐上去了。

 

旁边的梧桐树叶早已落完,枝桠扭曲着向上生长,耕太仰着头和它一起伸手,阳光被他攥在手心里,眯着眼睛看时,蔓延在血管里的癌痛好像可见地变成黑色烟雾腾起,穿过毛孔,逃离他的身体。他能这样呆一整天。

 

可是冬天一来,外面的温度降得很快,似乎是一下子变冷了,刚入冬那段时间,每天的天气都很差,头顶上墨黑的云层常常压得耕太喘不过气来。

 

他开始讨厌外出,无处可去时只好躲进被子里,听着自己缓慢的呼吸声,昏昏沉沉地在不安里睡去。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天,夜里失眠的次数多了起来,耕太不得不要求医生增加了安眠药的剂量。

 

他拿着手机的时候也变多了,浏览网页,和姐姐发短信,俄罗斯方块,贪吃蛇,他能摆弄的东西不多。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耕太偶然点进了手机里原有的一个内置聊天室,他之前没有玩过这样的东西,每天看着里面各种各样的人聊天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事情。

 

先是有人说起了天气,后面跟来的回复里有家用洗衣液,耕太猜那是个家庭主妇,也有人回复今天的交通状况,耕太觉得那可能是上班族,最后还有一天“今天最适合睡觉”的回复,耕太大概明白了那位应该是个宅家派。

 

耕太不怎么在里面说话,反正不是发起话题的那一个,像“哈哈”和“天哪”这样的语气词倒也是有的,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了那么一点参与度。

 

直到有一次的深夜,他照例失眠了,看着手机屏幕左上角在线的人数“2”,鬼使神差一样,耕太在聊天框里发了个月亮的表情,然后飞快合上了手机,又从被子里探出头。病房里仍然寂静,门底下的缝隙漏进一点白光,外头只有偶尔响起的治疗车骨碌碌滚过的声音。

 

被捏着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毫无预兆,耕太心头一跳,他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又钻回被子里,他慢慢按亮了手机屏幕,那条他发的月亮表情下面,多了一条回复。

 

—听说没多久东京就要下雪了。

 

来自一个叫Naruse的人。

 

—下雪的夜晚会有月亮吗?

 

耕太咬着下唇犹豫,开始戳手机屏幕打字,看着句子在对话框里成型,用袖子擦掉屏幕上的水雾,然后点击发送,对方立刻又有了回复,手机嗡嗡震动一下,耕太看着那条消息气泡从屏幕另一侧弹了出来。

 

—有,月亮一直都存在,只是在天气和时间影响下你看不看得见的问题。

 

 

……这是什么残酷无情的回答啦!耕太咧了咧嘴想笑,却又陷入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困境。

 

—但下完雪之后会是晴天,你可以看见太阳。

 

对方补充了一句,像是要挽回什么尴尬的局面,耕太握着手机,从被窝里伸出头,他又望见了黑洞洞的天花板。

 

—太阳晚安!

 

—唔,晚安月亮?

 

呼吸疗法在床上躺着做有用吗?耕太不知道,但今晚,他这样试了。

 


耕太开始期待下雪,他订阅了东京的气象消息短信,每天参照文字比对着电视上的天气预报,主播婉约又漂亮,可耕太总不能听见他想要的那个讯号。

不过也有能安慰他的事情,他和Naruse先生聊的越来越投入了。

 

Naruse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耕太躺倒在床上,将两条腿搁在床尾的栏杆上晃荡,这是个依旧没有下雪的晴朗午后,窗帘被撇到两边,大片金色的光芒涌进室内,绸缎一样覆在墙上,又向四面八方晕染开柔和的光亮。

 

耕太想,Naruse先生是个非常无聊的人。

 

他为这个结论笑了好久,久到Naruse先生以为他睡着了,发了午安过来。

 

因为啊,耕太说到自己喜欢茶碗蒸时,Narus e先生回复说,茶碗蒸啊,大概吃不饱吧。耕太说到这个冬天,花园里最后一棵树的叶子也掉完了时,Naruse先生回复说,拔了种些常青树更好。耕太又说到自己现在正坐在秋千架子上和他聊天,Naruse先生回复说,我也好久没荡秋千了。

 

如果不是Naruse先生仍然在回应他,耕太真觉得他有点讨厌自己呢!

 

但耕太仍然乐于和他分享生活中的一切,尽管他自己的生活日复一日一成不变,但他学会了观察别人的生活,如何稍加润色,再可耻的撒一些微不足道的谎,掺几分真实的寂寞,让这些小故事变成了“自己”的和“自己的朋友”的。耕太很爱听Naruse先生怎样评价“他的”故事,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有那么几秒,几刻,几时,脱离出了那一点缠绕着他的东西。

 

 

医院里有一位叫成濑真纪子的小姐,和耕太一样是老病号了,他在很多个天气不错的下午看到护士推着她的轮椅出来晒太阳。耕太和她打过几次招呼,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哪怕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真纪子小姐不爱说话,她似乎很享受一个人呆着,但她也不讨厌耕太来找她聊天,脸上的笑容真切诚挚,和耕太从早餐聊到护士们的八卦小故事,因此去找真纪子小姐也是耕太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当然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对于距离感,他必须把控得当才不会让人家生出反感。

 

那天下午并不是个好天气,耕太在真纪子那呆了一小会,聊天的时候,说到了她的弟弟要来。

耕太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开心的表情,因为无比期待着这件事情,语气都多了几分少见的活泼。

 

“想把耕太介绍给领认识呢。”

“他还上过电视,'天使律师成濑领',”真纪子笑得眉眼弯弯,“结果来我这里的时候还抱怨这听起来太傻了。”

 

成濑,Naruse,这简单的三个音调就轻易扼住了耕太的命脉,他只觉呼吸发窒,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翻涌着,试图冲脱控制。

 

耕太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他开始慌张起来,又安慰自己,东京的Naruse那么多,怎么刚好就是他的Naruse先生。

 

他还是站了起来,决定先溜之大吉,与此同时,房间的门规矩地响了两下,有个声音跟上来,它温柔又平和,是山间雪日里依然潺潺流动的溪水,淌过耕太赤裸的脚边,他的身体轻轻一颤。

 

“姐姐有客人啊。”

 

那束漂亮的黄色香雪兰被他妥善抱在怀里,公文包放在一边,他用空出的那只手解开丝带和包裹着的蓝色塑纸,扶着茎干把花束拿在手里。而后又背过身去,稍长的发尾扫过衬衣领子,肩线平滑,裁剪得体的西装覆盖着那具瘦削挺拔的躯干。

 

花朵被尽数插进玻璃瓶子中,耕太看见他漂亮的拇指在脆弱柔嫩的花瓣上轻轻揉过。

 

“耕太,这是领,领,这是耕太!”真纪子笑着介绍。

 

成濑打量起这个呆在沙发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年轻男人。

 

病痛的痕迹太过明显,眼底满是隐藏不了的疲倦,但这不能掩盖他的模样。如何夸奖一个男性长得美丽?成濑无法用直观的词语去概括描述他的五官,无论是柳叶云丝一样的眼尾,还是秀气挺廓的鼻子,以及那双薄薄的、浅粉色的双唇。

 

“成濑领,可以直接叫我领。”成濑走上前去,朝耕太伸出一只手。

 

对面的人低头看看那只手,又抬头看看他,有那么好几秒才回握过来,轻飘飘的,不带力气,成濑捏了捏才松开的。

 

“富士冈耕太……耕太……”他用近乎嘟囔的音量回答道。

 

浅蓝的病号服宽大松垮,这家伙整个人都藏在里头,背着手低头的时候,还显出一点猫背。成濑很失礼地伸手揉了揉那头蓬松顺滑的棕发,而耕太只是抬眸看向面前的人,毫无戒心,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乖巧地像只懒猫。

 

“喂喂,你们是在用眼神说话吗?有什么是不能让我这个姐姐听的啊!”好久没有响动,真纪子出声抱怨,“还是说领在对耕太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没有的!”耕太第一时间为正在对他的头发为所欲为的人开脱,成濑及时收回了手,咳嗽一声。

 

 

耕太和成濑姐弟俩在楼下的餐厅一起享用了晚餐,这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耕太听着真纪子询问成濑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心仪的女生、晚上睡得怎么样,仔仔细细,认真关切。成濑也一一回答,期间还给耕太倒了几次橙汁。这顿晚餐最后以真纪子的抱怨结尾——

 

“真是的……领再不谈恋爱的话可就要三十岁了!”

 

成濑朝着对面捂嘴笑的耕太耸耸肩膀,又给姐姐的小碗里添了点鱼肉。

 

 

入夜的时候,突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医院的一楼大厅分成两个部分,一侧就是开放的小餐厅,另一侧是装潢温馨的生活区。这里四处规整摆放着米黄的麻布沙发组合,瓷白色的地面折射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光,身处其中的一切都好像被雾化了轮廓。外头是黑暗的夜色,隔着反光的巨大落地玻璃窗,耕太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花园里那个孤零零的秋千架。

 

他们在窗前坐了好一会了,谁都没有说话。真纪子把耕太拜托给了弟弟,自己去听成濑这回捎来的碟片了。不好意思直接拒绝,耕太只得领着成濑在医院里走走,最后坐在了这里。

 

“咖啡,要喝吗?”耕太问看起来也在对着窗外出神的成濑。

成濑点点头。

耕太在兜里数了数自己的硬币,小跑着,走到自动贩卖机前。

 

'20%的中奖率!再得一瓶!'

 

耕太视若无睹,投进了两瓶咖啡的钱,听着贩卖机底下结结实实的两声坠落,从隔板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的。

 

他回头朝着成濑的方向走过去时,那人还在望着外头,耷着唇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咖啡罐子滚到了成濑手心里,他打开拉环,先递给了耕太。

 

“成濑先生有烦恼的事情吗?”耕太仰头喝了一口,舌头咂摸出了浓郁甜味后的苦涩。

成濑摇头,打开了手里剩下那罐。“耕太在这里住了很久吗?”

“也没有很久……”不过两年零三个月,耕太想。

“如果不介意的话,什么病?”成濑放下咖啡,回头看耕太。耕太举着易拉罐的动作停顿一会,对成濑露出个轻松的表情。

“就普通的癌症啊,现在已经接受了姐姐的骨髓移植,只要等它慢慢好起来就好了。”

 

笑容温和柔软,眼尾翘起细细的弧度,成濑看了好一会,直到耕太转过头去,然后他被惊讶的拍了拍。

 

“成濑先生,快看!下雪了!”语气兴奋。

 

成濑跟着转头,外头依旧是黑暗一片,但靠近落地窗的那片区域被房子里的灯光照亮,有东西从上头摇摇晃晃的落下,小小的,微不可见的一点,然后逐渐有更大的东西飘落,打着转,随即消失在地面。

 

“下雪了啊……”成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找到软件,点开列表里唯一的人,对方是离开状态。

 

“终于下雪了,明明早上说是小雨的。”耕太说着回头看向成濑,他正低着头摆弄手机,指下传来按键的声音。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耕太挪得朝成濑近了些,闪着亮光的手机屏幕上,成濑正把一句话发到什么对话框里。

 

—晚上下雪了,期待之后的太阳吧。

 

耕太感受到了藏在裤口袋里手机微弱的一声震动。

 

成濑转头朝耕太展示自己的屏幕,“有个朋友总是在等下雪,抱怨好久……了。”他停下自己的动作,身边的耕太正低下头,靠到他身上。

毛绒绒的棕色头发蹭在脸颊边,肩上多出来了一些重量。对方沉默着,将自己依附过来。

 

成濑看不见耕太的表情,但还是搂上了他的肩膀,为他安置好更舒服的位置。转头时,他好像还能吻到耕太的额前。

 

“认识了成濑先生是今年发生的第一件好事。”耕太说。

“那就好。”成濑犹豫一会,安抚般揽紧了他。

 

今晚仍然是一个失眠的夜晚,耕太送成濑上车后就回了自己房间。四下安静,他躲进被子里,呼吸着,感到头昏脑涨,什么东西正在越收越紧,牢牢束缚着他,像是要剥夺他仅存的、用以续命的一丝丝空气,当他终于舍得探出头,在黑暗里用力呼吸,隔着雾气茫茫的玻璃窗,耕太看见雪团正在外头飘摇而过,它们在风里颤抖,一瞬即逝。

耕太想不明白,人为什么会这样贪得无厌。

 

 

成濑来医院探望的次数可见的增加了,一来就带两束花,一束香雪兰,一束白百合。真纪子敏锐得很,每回他进来房间,还没坐多久,就让她赶出去了,只叮嘱等会过去和他们一起吃饭。

 

医院的景致好不到哪去,除了光秃秃的花园,就是冷冰冰的病房。因为病情关系,耕太并没有被医生批准外出。请假的时候,成濑站在外面等他,耕太虎着脸从办公室出来,走到他面前先上手掐他腰上的软肉,可西装面料太滑了,还没掐几下,先自个儿半扑进成濑怀里。

 

他们的距离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消失的,彼此自知克制隐忍,好像实在无法按捺想要靠近的心。说起来太理想化,可这的确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他们分享愉快,分享琐碎,好像有倾吐不完的事情。

 

但耕太没有告诉成濑,他就是一直在聊天室和他有往来的无名用户,并不只是出于害怕之前撒的小谎被戳穿。

聊天室里他们的对话次数正在稳步减少,如果成濑去了医院,那么只会有简单的一句早安。耕太很嫉妒,嫉妒这个在成濑面前开朗温厚的自己让无名用户失去了倾诉寂寞的对象。

 

 

—最近很忙吗?好像都聊不来几句呢w

 

那天耕太在送走了成濑后,没过多久就打开了聊天室。

 

—抱歉,有点其他的事情。

 

—比如?

 

耕太刨根问底。

 

—怎么说呢...想花点时间去陪一个人。

 

—那个人怎么了啦?

 

—他生病了,很寂寞。

 

耕太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眶热得发紧。

 

—你该不会是爱上人家了吧w

 

—嗯。

 

手机掉到了床底下,发出金属制的磕碰声,耕太钻进被子里,又拿枕头压住自己的脑袋。黑暗的室内只能听见隐约的抽泣声。

 

爱,是爱。

 

他意识到,和成濑认识交往这么久,他们倾诉了很多事情,唯独没有关于爱和告白,甚至没有谈到理想型。他们之间有那么一层薄膜,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是耕太自己对成濑张开的,这层薄膜是病痛,是悬而未决的生死与未来。他以为他藏的很好,关于孤独,关于爱。

 

—睡着了吗?晚安。

 

 

 

可寂寞是什么呢,寂寞是有形的。

 

暗房里浮动的幽暗的光,贴在墙上密密匝匝的相片,变形的口琴吹出的沙哑音调。这些对成濑领来说,都是触碰得到的寂寞。

 

他可以忍受,勉勉强强,他常常会梦见坐在暗房地上的自己,长久凝视着那个人的脸,可当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就坐在这里。

 

但他常常感受不到自我,起床、上班、回家、睡觉,支撑他行动的是作为人生活的本能,他必须这么做,而不是他想这么做。

 

唯一隐藏在不变生活中的波澜只有一个他在网络上认识的人,回应聊天纯属无意,对方似乎喜欢上找他来了。成濑并不能算是冷酷,他不擅长拒绝,便也顺着他聊了下去,只知道对方似乎过得有些无聊,有些寂寞,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像是陪伴一样开始和无名用户对话起来。

 

生活并不全然无趣,人总会有一件出于自己的本心去做的事情,成濑也是——他为复仇做了很多的筹划。

 

这件事情并不简单,贯穿了他活到现在的大半个人生,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描述起来太过复杂,最终目的不过杀人二字。

 

午夜梦回,他看到的是弟弟闭眼前的凄然脸庞,他倒在地上,制服和头发都沾着尘土,失神的目光所及之处是损坏的银色口琴。成濑想,不知道那时候他有没有想到自己,想到他们常去的河边,和妈妈做的杂煮炖菜?

 

他本该这么做的,那本该是他最后一次去看望姐姐。

 

富士冈耕太是成濑面对的最大的意外。

 

他知道自己不是同性恋,也不是什么善意泛滥的大好人。他只是觉得他得尽可能的、尽他最大的努力,去温柔对待这个人。

没有什么特殊原因,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从他挨到自己身侧的时候开始的。

 

成濑摸到硌手的肩骨,听见细微的呼吸,记起下午走进病房里他背手站着的模样,稍稍低头,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蓝色的病服包裹着那具脆弱地像个瓷娃娃的身体。

 

成濑真的没有想过,耕太就这样轻易挡在了他向前爬行的路上。

 

 

——要不停手吧。

可这个念头又让他陷入不见底的自责深渊。

 

他对耕太说活着很辛苦的时候,耕太摸了摸他的头发和耳朵,他说领只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成濑就说,那继续看你睡觉吧。耕太看了他好一会,眨眨眼睛,后知后觉的掀起被子把脑袋捂住了。

 

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可见的只有耕太的笑容和他们偶然勾在一起的手指。成濑好像碰到了一些东西,曾经他不敢想,也不敢奢求的东西。

 

冬天还没有过去,听说冷空气又要来了,这回要下大雪。

 

成濑有几天没去医院,事务所还在运行就有忙的时候。第五天,他买了好些东西,给姐姐的外套,给耕太的针织帽子和围巾,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适合冬天的礼物了。

他庆幸冬天还能买得到温室的百合花。

 

那个下午与平常无异,虽然耕太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但和成濑一起在医院里走了好几圈后,唇色就变得有些红润起来了。他挽着成濑的手,这在旁人眼里已经是相当出格的动作,毕竟两个男人在走廊上这么亲呢可不是什么正常事。

 

可耕太置若罔闻,他几乎把成濑的手臂抱在怀里,尽可能地贴近着他,成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动作来回应,只好在出门前给他戴上了那顶针织帽,颜色是明亮的鹅黄,戴在耕太头上,可爱得不得了。

 

他们经过儿科病房,摸了几个小孩子的脑袋,小由里还被成濑吓哭了,成濑本来想回去安慰安慰她,被耕太牵走了,只好准备过几天来的时候给她带些新的绘本。

 

他们也见到了原田,他正在搭积木,看到耕太过来,刚想叫他一起坐下打发时间,没想到成濑直接捞住了想要过去的耕太,把他牵走了,不太讲道理。

 

晚饭依旧和真纪子一起吃。这回倒是少见的没有询问关于成濑工作和生活的近况,耕太也不说话,他们三个人安静的进食,只有碗筷间磕碰的声音。直到真纪子离开,小餐厅里只有他们这个角落亮着桌灯。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成濑问正在费劲剥开一只橙子的耕太。

耕太摇摇头,专心致志的把橙瓣上的白丝一条条抽下,然后手臂跨过大半个圆桌,递到成濑嘴边。

 

成濑吃掉了,起身坐到耕太旁边,他们面朝落地玻璃窗坐着,这里是医院的另一面,他们面朝着海岸的方向,外头在夜色里仿佛虚无。橙子吃完了,他们还坐在这里。

 

“听得见吗。”寂静里,耕太突然说道。

“什么?”

“下雪的声音。”

 

成濑重新打量起外头,的确,又有什么东西散落下来了,像那天一样纷扬的雪粒落下,擦着玻璃窗,有的滚了下去,有的粘在上头渐渐化成水珠。

 

“下雪是没有声音的。”成濑回答。

耕太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果然是成濑先生啊。”

 

“嗯?”

 

成濑被吻住了。

 

他看见了那双浅粉色的唇,耕太的脸逐渐靠近,他就被吻住了。

 

这是一个多么小心翼翼可又带着决然心情的吻啊。

 

起初只是唇瓣轻微的触碰,柔软到令人心悸,随即发起的那一方想要收获更多,便张开了唇。

耕太捧着成濑的脸颊,摸到他的颌骨与耳垂,摩挲着,他朝他贴的更近了,水果的香气扑了上来,他轻轻咬了咬成濑的下唇,舌尖在他闭着的牙关处勾弄,请求主人放行,主人却毫无反应似的,要不是他环住了耕太贴过来的身体,真让人以为是木头人呢。

可就算如此,成濑好像都没有什么其他动作了,就这十几秒的时间,他坐在那里,看耕太怎么用尽招数亲吻他。不过耕太是会累的,成濑听见他喉咙里细细的哼声,随即感觉到即将抽离的唇舌。

成濑一下便抓住了主动权,齿关终于松开,他扶着耕太的脑袋,反攻般吻了回去,潮气氲起,舌与舌缠绵悱恻。世界无声,他们共享蜜橙的酸甜,唇舌柔软,爱意流转。

 


可爱太虚无了,爱能给他们带来的只有更深的寂寞。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成濑在上车前最后一次拥抱了耕太,还把他的帽沿往下拉了拉,盖住耳朵,得来他嘻嘻一笑。

“过几天雪化完了我再过来,别感冒。”成濑又低头亲了亲耕太被冷风冻红的鼻尖。

“嗯。”耕太认真点头,缩在围巾里朝成濑笑。

 

汽车发动了,成濑一边踩着油门,一边还要看后视镜里背手站着看他离去的耕太,开出好远好远,仿佛都仍有影子留在那里。这场雪会很大,成濑预料得到。可大到耕太消失不见,他没有预料到。

 

那天还是个晴天,真纪子就在房间里,等他要抱着百合出门时,她把成濑喊住了。

 

“耕太不在这里了。”真纪子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也没有听见成濑走动的声音,可她必须得说出这件事来,“五分之一概率的复发,他现在在别的医院进行最后的化疗。”

“为什么这件事情是由姐姐告诉我的。”她总算听到了成濑的声音,那是她没有在这个弟弟身上听到过的一种,听起来有些绝望,还有些凄然。

“领难道不清楚吗。”真纪子用袖子揉了揉眼角,“你来的前一天耕太就晕倒了,可他还在这里拖了一天,领难道不应该最清楚吗?”

 

成濑没有回答,他只觉头晕目眩,不得不扶着门框,勉强稳住身体。衣兜里的手机久违地震动了两下,他麻木地把它掏出来,按着亮起的地方,手机画面跳到了聊天室的界面。

 

那是和无名用户的对话,停止在两周前,有一条新的消息跟在后面。

 

—领还记得吗,那个晚上下了雪,全世界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你和我。可那样一个寂静的夜晚,领却和我一起度过了。

困在这个糟糕身体里的我,好像永远只能拥有领的一部分,这是曾经无比困扰我的一个念头,可是当领说出爱的时候,这个念头突然就变成了——我拥有了领的一部分,而这是我的命运。

 

 

寂寞,寂寞,无穷无尽的寂寞彻底掩埋了成濑。白日变得灼眼难捱,可黑夜又变得更长更深,长久而持续的噩梦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他。

 

反反复复看那些聊天记录成了成濑最日常的事情,每一条以未知的身份发出,都带着耕太的影子,太狡猾了,用这样的方式来探问他。

 

成濑终于明白当时耕太为什么靠了过来,但他不能揣测他的心情,这似乎只能靠问耕太本身才能知道了。

 

可耕太在哪呢,姐姐没有回答,医院的护士也不透露,好像他成了唯一一个被隐瞒着的人。不应该啊,他是最爱耕太的啊,这迸发而出的寂寞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成濑好像被永远留在了那个雪夜里,他只能望到耕太模模糊糊的身影,他在朝他挥手,他在哭泣。

 

 

复仇的计划荒芜了,又用另一种方式构建起来,最终开关被设定完成,那是一块多米诺骨牌,推倒了它,一切都会像无法收势的火山喷发,岩浆迸裂般蔓延开去,黑暗变得更暗,直到溅上厚重的血色。

 

成濑看到自己漂浮在冰冷的洋面上,白色的浪花泛起一个又一个,他正在缓慢下沉。

 

姐姐说,你再等等吧,再等等。

这期间长达两年零三个月。

 

成濑仍然定期去看望姐姐,带一束黄色的香雪兰,但他们不怎么聊天了,真纪子像是理解他的沉默,只偶尔叫他留下来吃了晚饭。

 

看望的时间由曾经的一月一次,到一周一次,再到三天一次,现在已经变回到了一月一次。

 

进入四月的时候,这一年的春天也来了。

 

成濑没有在病房找到真纪子,便抱着花去了护士指向的海边回廊。

 

天气相当不错,成濑进来时路过花园,虽然显出了一些生机,可仍然带着枯黄的颜色。靠海的这一面,植株都几近绿意盎然,春天似乎更偏爱这一边。

 

成濑把花放到了真纪子的膝上,又脱下外套披了过去。

 

“冷吗?”他看到真纪子上扬的嘴角,这两年里,他似乎不怎么看到她这样高兴的表情。


真纪子摇摇头,“领。”

 

“嗯?”

 

有人从背后搂了过来,在成濑身前交叠手掌,他们之间的弧度严丝合缝,不留一点间隙。

这个人拼尽一切的,活下来,想要投入热爱。


“初次见面,成濑先生,请多关照!”

“我的头发长回来啦。”

 

有人朝成濑伸出了手,一簇簇柔白色的橙花点缀在那只细瘦的手腕上,他像濒死的人拼命抓了上去,红色的信封从贴身的口袋里掉出,它在海面上飘转一阵,旋即被浪头打翻,沉入海底。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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